洛阳太极殿外,一名英年贵人踏于高耸且绵长的石阶之上,他望着两条阶道中间灰白那「飞龙入云」的神工图腾,些许皱纹的玉面不经意地露出得意的笑容。那贵人随口吟道:
仰彼朔风,用怀魏都。
愿骋代马,倏忽北徂。
凯风永至,思彼蛮方。
愿随越鸟,翻飞南翔。
该诗流露着那贵人对皇城洛阳的朝思暮想,并揭露他随鸟南征的雄心万丈,足见他对权势的渴望。
此时,自那贵人身后走来一名穿戴甲冑的壮年大汉,两撇鬍、颔下鬚,豹面威武,极有大将神貌。那大汉向那贵人抱拳行礼,恭敬问道:「五王 应当返回雍丘去吧?」那贵人头也不转,笑道:「子丹兄就这幺急着赶子建回去吗?」
此贵人正是曹植,字号子建,魏武曹 的五子。而那大汉便是大将军曹 ,字号子丹,曹 早年收留的族子。曹植、曹 二人虽无血缘关係,但自小亲如兄弟,感情之笃厚甚于曹丕。
「五王 此次入宫找末将叙旧,末将甚感欢悦。然而,陛下早已颁过圣旨:『亲王不得随意进宫。』如今四王 趁陛下出征,贸然入宫,形同抗旨!待陛下回宫,此事传到他耳里,恐将降罪。还是请五王 赶紧回到自己的封地!陛下回来后,末将会自动请罪,称是末将请五王 来宫议事的──」曹 诚挚之语,尽显义气。
曹植哈哈大笑,爽然道:「子丹兄为愚弟如此牺牲,可谓良友啊!」曹 肃然道:「末将只是不想再看到昔日的『同室 戈』重现!都为大魏同宗,即便四王 与陛下再怎幺不和,也不应多起事端。」
曹植一边颔首,一边笑道:「子丹兄对大魏曹家的关心, 令愚弟感动不已……不过,愚弟这回前来,不仅是要与子丹兄叙旧,还也是确有国事要同子丹兄商议。」曹 「喔」的一声,拱手问道:「不知五王 所指『国事』是何事?」
曹植「嘿」的一笑,侧头斜望曹 ,若有所思,顷刻回转望前,沉声道:「子丹兄待会儿便知……」曹 一听之下,心中疑云更深,要再追问,且见曹植右掌举起,向他一摆,又听他语带雀跃:「瞧瞧!本王的好消息可来啰──」
曹 不解,随着曹植的目光望去,阶下一名英年武将率领四十名虎豹影快步上来,定睛一瞧,讶道:「『典军将军』杨嚻?」曹植开怀笑回:「正是!」
那杨嚻走到曹植面前,跪地行揖,回报:「此次出征,吾军龙舟因隆冬大雾而踌躇不前──」曹植点头道:「爱卿辛苦了!太子呢?」杨嚻再报:「邓统领已追蹤他们到汉水一带,不出一日便能完事。」曹植不禁呵笑三声,满面喜色,眼神移上,直呼:「好极了、好极了……本王赢定了!」
曹 在旁愈听愈不对劲,忙问:「五王 ,你们这是在做什幺?」曹植如风转身,不掩狂喜的神情,阴笑道:「子丹兄,再由您帮我一把,我登基为帝便不是难事了──」曹 心头霹雳,颤声道:「五王 !您……您想 ?」
曹植哼笑一声,朗声指点:「我那二哥自即位以来,喜怒无常,庙堂之上无法公正行事、朝野之下无法安民抚军──听任典农治生,让他们可以一己之私,随意调动屯田吏民,去为他们经商贩物,大大危害农事之生产;又因穀物价钱上涨,贸然废黜五铢钱,使百姓以谷帛为市;最重要的是,自黄初三年起,二哥连年伐吴,劳师动众,大损国力。帝之失德,历历在目!若不 二哥退位,大魏国本将持续动摇、大魏国运将危在旦夕。」数落完皇帝,曹植笑望曹 ,劝道:「子丹兄是深明大义的人,应该知晓事态的严重性?而子丹兄身为当朝大将军,乃大魏之擎柱,理应为民 ,助吾等 宫护国,才是王道!」
曹 一阵愕然,皱眉叹道:「陛下纵有不是,但他这些年来取士、修庙、立太学,甚至于通西域、济灾民、广议轻刑,为饱受长年战乱的大魏得以安定,治国已是尽心尽力了。此外,五王 可还记得三个月前作乱的鲜卑轲比能?要不是陛下洞察机先,提早遣并州刺史梁 前往讨伐,北方边防早已大乱!」
曹植冷笑道:「二哥上位以来休养生息,确实一度让大魏恢复些生机……可他这些年来南征,又快把好不容易复原的大魏命脉给榨乾了。」他右拳握起,眼露凶光,阴狠道:「为今之计,除了 二哥退位,别无他法!要挽救疲惫的大魏,就算手刃手足,我也毫不在乎──」
曹 眼看曹植此刻的凶狠,一反往日温文儒雅的才子形象,恐忧冷颤,倒抽一口气,坚决表态:「无论如何,弒君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恕末将难以从命──」曹植「喔」的一声,问道:「子丹兄不帮我?」曹 语带鄙意地反问:「五王 刚刚没听清楚吗?」
曹植仰天长笑,笑声充斥着狂乱、失望、愤怒等百感,连杨嚻及所率四十名虎豹影听来都不禁一震!曹植笑毕,怒目直盯曹 ,再问:「那请问子丹兄此刻想怎幺样?叫唤禁军将本王拿下吗?」曹 虽满腔义怒,但有自知之明,直接道:「只怕五王 是不会给末将这个机会了?」曹植冷笑一声,道:「算你识相!」
此时,太极殿周围卫士纷纷奔来,或有持剑、或有持枪,团围直指曹 。曹 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狠瞪曹植身后的杨嚻,问道:「他们都是你调来的?」杨嚻哼笑一声,跋扈道:「曹将军,在外头,您是一呼百应的大将军;在这儿,您是束手就擒的糊涂蛋。可别摆出您那大将军的架子,您那套在这里可不管用!」
曹 鼻哼一气,严然怒道:「汝等意图不轨,不怕遭天谴吗?」杨嚻「呸」的一声,唾沫落地,大骂:「当今国主残暴不仁、不恤百姓,才该遭天谴!而吾主雍丘王,正是天命所归……」
「住口!」曹植突然喝斥,骂在兴头的杨嚻就此语住。曹植原先的怒目,转为温和,瞧一下曹 ,再次恳切道:「子丹兄,愚弟实在不想与你为敌──想到二哥前几年屡次找碴,几近致愚弟于死地,若不是你一再力保,愚弟就无法活到今日!」曹 闭目叹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作甚?」
曹植右手食指摇摇,好言道:「愚弟不得不说!愚弟并非不念旧情、忘恩负义,只是要成大事,愚弟仍希望你能够加入吾等──」曹 凄然道:「末将认识五王 多年,认为你虽然素有雄心,当年与陛下争取世子之位,还对陛下留有三分情面。可不想你狼子野心,表面礼让,却在背地企图对陛下不利?实在令末将寒心!」
曹植怒气再上,恨恨道:「子丹兄还觉得我当初对二哥留有情面吗?那你也应该很清楚,二哥这些年来是怎幺对待我的?他令我七步内勉强作出一诗,让我此后度日如履薄冰、寝食难安!他接连把我贬到安乡、 城、雍丘等地,让我满腹才学,无所一展!这些耻辱,我已受够了──」
曹 一脸不以为然,正色道:「陛下或许曾有杀五王 之意,但也瞧在卞太后的面上,到底没有赶尽杀绝。他把五王 调往雍丘,可这些年来任五王 在封地自由出入、自由行事。陛下再多疑,毕竟已尽兄弟之谊!若他有心治五王 的罪,也非吾等臣子所能劝阻的──」
曹植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子丹兄是认为陛下对本王已是仁至义尽啰?」曹 无所畏惧,挺胸道:「末将只是就事论事!并无要袒护陛下所为。」曹植拍手大笑,笑得阴气更甚,直呼:「好个『就事论事』……子丹兄言下之意,仍坚持不肯助本王扳倒昏君、成全大义?」他不再谦称「愚弟」而自称「本王」,显然对曹 的固执已然不耐。
曹 直直望前,不再与曹植有眼神接触,不假思索地道:「陛下未必是昏君、五王 所为也未必是大义!」曹植盯着曹 的虎面半晌,深叹一声,摊手道:「看来,是没啥好谈的了?」曹 道:「五王 说对了!」曹植怒瞪一下,沉声道:「那就别怪本王无情了──」
曹植转身走到杨嚻身侧,右袖一甩,杨嚻立回:「遵命!」接着拔起腰间宝剑,嚷道:「各将士听令,拿下曹 ──」而曹 虽武功不弱,但心底下不愿对同胞刀剑相向。死也不 、生也不相残,曹 只能呆立不动,任由卫士拉扯,双手遭栓,硬是被架下石阶,通往天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