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
她的世界崩毁了!
日蚀,狼烟,漫天的火光,战败的号角声声呜咽……
姜国城破,杨国士兵大举涌入!如蜂蝗、更似饿狼,迫不及待地、吞没内城所有残存的生命……
空气中瀰漫着血雾,时空彷彿凝结;龙葵紧闭双眼,试图让自己想像大海,那片听说是蔚蓝、宁静、自由平和、无边无际的水世界。
然而,刀剑穿刺进血肉的沉钝声、枪斧劈砍断颅骨的清脆声、杨国士兵杀红了眼的嘶啸声、姜国妇孺临死前无助哭喊的求饶声…这一波又一波的声音,肆无忌惮地穿透她的耳膜、拍打着她的脑海,宛若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汐,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一阵又一阵、一阵又一阵……
她不得不睁开眼,白昼转瞬已如黑夜;火光中,挥舞着利刃的士兵宛若恶鬼,而姜国,这个她16年来唯一仅有的美好世界,如今正活生生在她眼前、变成了一座鲜血淋漓的修罗战场,无间炼狱……
龙葵鼓起勇气、举步,迈入了炼狱;按捺住被浓厚血腥味勾拉出的反胃作呕,在人群里焦急寻觅着他的身影、不厌其烦地探问他的生死,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骤然,一只血迹斑斑的手,冷不妨抓住了她的手腕!
龙葵惊叫出声!然而,惊吓却立刻被眼前景象的恐怖取代──
一名姜国士兵紧紧抓着她的手,仰起脸、用尽全力要对她诉说些什幺;那张努力逼近她的脸,早已被利剑削去了半边!而他自己却似浑然不觉……
「太子……」士兵嗫嚅着。
龙葵强忍住心底的恐惧,贴近士兵仍在淌血不止的嘴边……
「太子壮烈牺牲,请公主…请公主……」
血块梗住了士兵的咽喉,无情切断了他临死前、最后的叮嘱。
龙葵颤抖的双手,沾满士兵鲜血,生命的余温依稀仍在……
仰头,黑影啃噬着日光。
这一刻,龙葵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她永远失去了她的太阳。
【日光】
她出生的那一天,城里所有的向日葵全数盛开。
那年,向日葵的花季足足延迟了三个月,彷彿只为迎接她的诞生;因此,她得到了这个名字——「葵」,从生命的最初开始,就注定了要永远追寻着日光的一朵向日葵。
「小葵!」他总是这样唤她;语气带着一丝天生的太子威严,还有几分哥哥专属的霸道。
但是,他的声音里,却总是带着笑意;逗弄的、怜惜的、疼爱的、宠溺的、只专属于她的笑。
她最爱听他这幺唤她:「小葵!」
简单的两个字,却散发着日光般的温暖安适,如同他的名字——「龙阳」。
姜国皇室,世世代代都是男丁单传,极少有女孩诞生,因此,龙葵一出生、就被每个人捧在掌心,如同呵护珍宝般地抚养长大。
而她确实也是格外需要呵护的;她怕黑、怕冷、怕雷电、更怕角落里可能窜出的冤魂鬼魅……
然而,广阔皇宫的夜晚,却又总是更显冷暗,对幼小的龙葵而言,近在临殿的父母寝宫却似远在天边;于是,同住偏殿的哥哥「龙阳」,便成了她理所当然的守护者,而年长龙葵五岁的他,也乐于一肩扛起呵护这个可爱妹妹的重责大任。
渐渐地,龙阳与小葵培养出了一种完美的默契;他们整天同进同出、如影随形,甚至发明了属于自己的秘密语言,只要几个简单的音节暗号,就能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更多的时候,两人根本连语言都不需要、往往就能心有灵犀。
渐渐地,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龙葵第一句学会说的话语,是「哥哥」;而龙阳第一次学会写的名字,是「龙葵」。
渐渐地,他们成了一对彼此守护的日光与向日葵。
【染血的向日葵】
龙葵想起了龙阳曾经送给她的向日葵种子……
第一次,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种在房里,生怕夏天炙烈的阳光和火烫的热风会伤害了这些娇弱的花;但是,儘管她日日夜夜小心呵护,向日葵却还是等不到盛开就枯死了。
甚至是现在,她都还深刻记得当时那种伤心欲绝的感受。
当时的她,抱着枯死的向日葵大哭,直到龙阳终于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对着她大笑出声。
他告诉她,向日葵需要的,不是过度的保护,而是太阳;只要有阳光的照射,不管环境有多艰难,向日葵都能坚强的活下去!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在花园的土里,种下了新的向日葵种子。
从此,皇宫花园的一角,永远有着一亩灿烂的向日葵盛开;而龙葵与龙阳也在盛开的向日葵前、立下了约定—— 今生今世,他们要永远守护着彼此,就像太阳与向日葵一样……
然而,此时此刻,龙葵伫立在她珍爱的向日葵花圃前,昔日盛开的向日葵,如今已成满地零落、任人践踏的花尸,而姜国士兵的鲜血,染红了花瓣……
她失魂落魄地拾起一片花瓣,喃喃自问:
「小葵失去了太阳,要怎幺独活?……」
【魔剑出世】
她不太知道自己是怎幺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雪白的鞋履为何会染上血迹?是谁的血?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过去和现在、期盼和绝望交错混淆,记忆有些紊乱,痛楚彷彿梦境般模糊;她需要一点光……
是了,光。
火光点燃她脑海的一丝记忆——这里是铸剑室,哥哥日日夜夜守望的地方。
但是哥哥不在这里。
他应该要在的,自从杨国围城以来,哥哥若不是在战场,就是在这里,不眠不休守望着铸剑炉火,守望着魔剑铸成、为姜国解围的一日……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
姜国城破,哥哥战死,铸剑炉火灭……
永远、永远不会有那一天,永远、永远不会再有姜国了……
她想起了一切,儘管她宁愿自己永远不要想起。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如同她出生那年,迟来的向日葵花季。
铸剑炉的余烬颤动着奄奄一息的星火,魔剑黯淡无光。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不!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样看着姜国化为灰烬!
她不允许!
哥哥也绝不会允许!
魔剑一定要铸成!
这是哥哥的梦,哥哥耗尽最后一分精力也要完成的梦……
「我一定要完成魔剑,用杨国军队贪婪的血祭剑!」
她彷彿又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就算是邪恶的力量,就算是要我杀身成魔,我也要守护姜国!守护妳!」
那是哥哥的誓愿,她的记忆清晰无比——
魔剑,可汇集六界灵力;持剑者之力由魔生,魔由怨生,怨恨愈深,则杀气愈深,杀气愈深,则战意愈强!
铸剑需依节气、时序铸造,不得中断,并于「无日之昼」餵以皇族室女鲜血,方可铸成。
皇族室女之血,这不正是她之所以诞生的原因吗?
世世代代男丁单传的姜国,百年来唯一的公主,殉剑护国的使命……
龙葵再次感受到体内那股蠢动的渴望——
是的,渴望,她曾如此渴望投身于熊熊的铸剑炉火,她曾如此渴望成为这柄烙印诅咒的魔剑……
她渴望被繫在龙阳腰间,渴望随着他一起上战场;渴望守护他、陪着他受伤,渴望替他向那些残酷的敌人讨回更多的血!!
「血债,就该血偿。」
一个像她、又不是她的声音,自龙葵的脑海中闪过。
是的,血债,就该血偿!
「就算是邪恶的力量,就算是要杀身成魔,我也要守护哥哥的姜国!」
无论如何,魔剑一定要铸成!
仇恨萌发的瞬间,铸剑炉的火苗也紧接着骤然迸发!
灼炙烈焰在龙葵的瞳中跳动,点燃一抹凄丽绝美的笑……
她纵身,一跃!
剎那,铸剑炉火翻腾狂舞,吞噬了龙葵,吞噬了姜国城内无数枉死的怨灵,更吞噬了所有正在疯狂砍杀的杨国兵将……
转瞬间,姜城内外尽成死域。
魔剑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