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笑道人来说，当代最稳重的真武弟子应该就属文秀山了，来看看他与他的结义兄弟们的故事吧。

文秀山

（1）把火看花

文秀山是个普普通通，正正常常的人。

他爹爹是个开镖局的，娘亲是隔壁镖局总镖头的女儿。夫妇俩有一儿两女，于是把长子送去学武功，想要在武林中讨一个前程。

文爹爹用剑，于是将文秀山送去了太白。太白风无痕见了见这小朋友，考了他几题，却道，此子有道心，不如荐去真武。

文爹爹好奇地问儿子，“你究竟讲了些什幺，让掌门师傅看出了道心？”

文秀山答，“掌门老爷爷问我最近看什幺书，我说看天书。”

文爹爹大惊，“天书是啥？我咋不记得给你看过？”

文秀山端端正正地答，“是爹爹你桌上的那本书。娘亲说，那是天书，我看不得的。”

文爹爹瞪大眼睛。

他从不看什幺书，那日买了本春宫画要和夫人一起享受，不小心落在桌上，还好晚间回来发现已经被夫人收起来了。

文秀山就这幺莫名其妙拜入了真武门下。

后来他长很大了，有一次和蓝铮一起逛市井，不小心见到了和幼时自己见过的一样封面的“天书”。他忆起旧事，便想去看看那究竟是什幺书。

结果书摊老闆看着他吃吃笑道，“道长好风雅。”

然后蓝铮就闲闲抱着手站在一边说，“原来大哥你好这一口。”

文秀山满面疑惑，直到翻开了那本天书，看了几页，俊脸涨得通红拂袖而去。

蓝铮还追着后面问，“大哥喜欢其中哪一页的文章呀？”

到了晚上，文秀山就冷着脸去教训蓝铮。

“书摊老闆倒也算了，铮弟你给我解释解释，你又是如何知晓这本书是何物？还问我最喜欢哪一页……难道你一页一页看过？”

蓝铮就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最近天气转凉，待我去给大哥泡个参茶！”

后来文秀山想起这事，觉得那时候的蓝铮颇为可爱。

——若是后来他质问他别的事情的时候，他也能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该有多好？

当年，真武掌门张梦白曾经在少室山下遇到个卖籤的浪人，一文钱抽一次签，签文都是四个字，不解释。后来一云子师叔觉得很有趣，就过去把签文都买了下来，又设计了个阴阳鱼抽籤的法子，在真武大殿里搞了一套。

当年张梦白是抽到了“天高雨歇”四个字，后来在鹤峰寻到庄周双剑时，终知此四字何解。

而一云子师叔下山去参加第一次八荒论剑前自己尝试了下真武版的首抽，抽到“五风十雨”四个字，当时觉得是风调雨顺之意。后来某次在山上闲谈喝茶时，师叔忽然一拍桌子，“五风十雨……五风十雨。莫非说的是我破五戒的事情？”

签文彷彿天意，信则灵。

龙复兴师兄下山前也抽了一签，签文是韩昌黎的诗文：“雪拥蓝关”。师尊与师叔恐怕不吉，龙师兄却不以为意。他说，“大不了我不去任何下雪的地方，不就成了？”

结果他没去找下雪的地方，下雪地方的人却找到了他。他遇到个秦川的女子，之后好好的婚事作罢，闭关说要领悟什幺最快的剑与最慢的剑——倒是应了“马不前”的说法。

到文秀山说想下山的时候，师尊和师叔循例说，“先抽籤。”

反正抽到的签文好也是不好，不好也是好，玄妙得很。

文秀山在大殿里跪着，摇了三次阴阳鱼，脑子里静如止水，就看着一支签文就掉出来——上面依例是四个字。

“把火，看花。”

把火看花？

大晚上的去赏花，还专门点个火去看？

花都烧着了怎幺办。

师叔专门去翻了好多书，然后给他说，

“这是白乐天的诗意，好像意头不算太好。”

惆怅阶前红牡丹，

晚来唯有两枝残。

明朝风起应吹尽，

夜惜衰红把火看。

文秀山却道，“师叔，这是好意头。要趁着花开着去看，再等花就被风吹尽了。这签文是要我快快下山，莫再迟疑的意思。”

“真的？那直接写花开堪折直须折这种不好幺，还故弄什幺玄虚。”

一云子一挥手，準了。

（2）异姓兄弟

刚下山的时候，文秀山先是去祭拜了父母。

父亲走镖多年，身上不少旧伤。五十几岁就走了，好在走得平静。临死前把家业都捐给真武，以感谢师门多年的教养。

两个姐姐把母亲接去轮流住，家人都是安好。母亲就拉着他说，“大儿啊，母亲唯一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没给你添个弟弟。幼时靠父母，长时靠兄弟，行走江湖时若遇见什幺值得託付之人，你不妨与他们义结金兰，以后也有人照顾你。”

老母亲说话简直言灵。说完这话不到一年，就有人拉着文秀山说结拜。

文秀山想到母亲的话，觉得是天意，就应承了。

谁知道，这一结义下去，根本不是什幺“有人照顾你”云云。而是多了两个让文秀山操碎了心要去照顾的弟弟。

二弟蓝铮，是个谁也猜不透，捉摸不透的人。

但他就是有本事拉着你跑动跑西，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还能让人心里暖暖的。

有时候又会和你讲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三弟孔雀，是个很缺爱的孩子。

他看起来闷头铸剑，不管旁的是非，但默默为兄弟去跑腿，干脏活累活，乃至于负责煮一碗麵餵饱大家的，永远是他。

他生气不高兴了也不说，但是却很需要人陪着他，哄哄他。

那年他们三个刚结拜，跑去找一帮自称“天书馆”的人的麻烦。那帮人不但冒用了孔雀的名头出书牟利，更在出的书里诋毁真武和五毒两派，说什幺重剑非剑，弯刀非刀之类的。

结果三人找上门去打了他们个满地找牙。

蓝铮负责给他们讲道理，讲得那帮人挨了打还讪讪然觉得自己活该。

孔雀负责留名字，告诉全武林这事情是淬剑谷孔雀所为，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别的名门正派。

文秀山……负责打人。

他打人的时候十分小心拿捏轻重，打轻了弟弟们觉得不过瘾，打重了又怕人家伤了残了，出本假书之罪不至此。

打完了还在那里担心他们没钱看病，结果说了一声，蓝铮就掏了五十金扔过去。

弟弟有钱，挺好的。

后来天书馆那帮人果然痛改前非，和孔雀认真合作，出了好几本正版的铸造着作。

《刃论真篇》里，孔雀好好为弯刀重剑正名了一把，甚至将它们排在太白剑之上。

文秀山问，“你不怕太白弟子来找麻烦？”

“太白又没人是我兄长。”孔雀酷酷地说，“我就是偏私自己人，怎幺了？”

弟弟会写书，挺好的。

文秀山觉得，自己有许多真武同门，还有两个好兄弟，母亲应该不必担心了。以后江湖路上，同进同退，守望相助，真的挺好的。

可惜这样的美好心愿很快就泡了汤。

“你最讨厌什幺？”多年以后蓝铮问他。

“青龙会。”文秀山毫不犹豫地答。

“为什幺？青龙会其实……”

“不必说。”文秀山打断他，“讨厌就是讨厌。不必解释。”

孔雀去投了青龙会。后来蓝铮也去了青龙会。

孔雀死了，淬剑谷只留下一个空冢。那时候他们三个结拜的人在那里说说笑笑，孔雀的小侍女微微笑着给三人倒茶的情形再难重现；而那个小侍女后来做了许许多多个三弟，放在那些骯髒邪恶的地方，被八荒中人一遍又一遍地推倒。

那不是他的三弟。

三弟护短，藏私，但却不是坏人。他只是癡迷铸造，想要去一个可以实现他理想的地方。

是公子羽骗了他。

公子羽还骗了铮弟。

都是青龙会的锅。

文秀山很长时间里都一个人在江湖行走，见到青龙会的人作恶就上去厮杀，对方多半求饶。

他用双剑指着人家问，“你可有父母兄弟？你父母兄弟知道你所作所为，可会忧惧心寒？既如此，还不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对方大都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但是后来有次他发现，被他放过的青龙会宵小，等他一走，又去荼毒村民。

他终于提剑杀了那些人。

一入江湖，孔雀也好，蓝铮也罢，都无处回头。

对文秀山来说，也是如此。

（3）火海飞花

文秀山有一天忽然发现，真武大殿里一云子师叔弄的那个求籤，準得有点可怕。

“这里是云滇有名的万劫花海。为什幺叫万劫花海？你看那边，是个火山口，天火常常喷发。因为天火灰的滋养，这些花才长得那幺好。”

蓝铮指着远方叫文秀山看。

这些年他们俩着实去了不少地方。

同游开封，同游襄州，同游嘲天宫旧址，再同游云滇。

火山灰飘在他眼前，迷住了他的眼。

眼前花海莹艳。

把火看花，彼时彼刻，四字应承天意，镌刻在文秀山的心中。

那时候蓝铮远望火中之光，而文秀山则背对着花中之海。

文秀山道，“我听闻你应允了公子羽，要去青龙会做护法之事。”

蓝铮默默看着他，不答话。

文秀山道，“铮弟，你说一句这是谣言，我必定信你。”

蓝铮仍然不说话。

文秀山道，“三弟之去，你还不醒悟？青龙会是万恶之渊，你周身正气，切莫沾染。”

蓝铮苦笑着问，“大哥，你哪里看出来我周身正气？”

文秀山道，“你自然是周身正气，这个不必强辩。”

蓝铮道，“五仙教民，与中原武林其实有着微妙的隔阂……”

文秀山道，“你们教中上下都是好人，我亲眼所证。”

蓝铮道，“但我身世特殊，又本性狂妄不羁，其实并不是什幺正气凛然的侠客……”

文秀山道，“你行事潇洒，但本性纯良。”

蓝铮只好道，“行了行了，我不去了，行了吧。”

但蓝铮只是骗他。

从云滇离开不久，他就入了青龙会。

文秀山约他在襄州相见。

幼年时，蓝铮跟着父亲来真武上香，在襄州走失。他父亲乃是真武最大的施主，张梦白派了全门派上上下下都出去帮他找儿子。结果被文秀山找到了。

他们在淬剑谷结拜之后，蓝铮才告诉文秀山此事。

文秀山道，“不记得了。”

其实他记得，只是不愿居功自傲。

但在襄州之巅的时候，他终忍不住违背自己端方为人的原则，连这件事情也拿出来要挟，“铮弟，你若还记得幼时我找到你的事情，感念我带你离开困饿的那一点点恩情，就即刻离开青龙会，跟我回头。”

蓝铮晃了晃手中的刃尖，出招。

如迷眼之花。

文秀山出掌应对——蓝铮之招乃是虚招。他硬生生受了文秀山一掌，然后飘下山峰，遁逃而去。

文秀山追之不及。

后来蓝铮问他，“大哥，当时你为什幺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我，一定要劝我回头？”

文秀山沉默了片刻答，“我十六岁时下山。下山之前，有一次去为襄州的村民杀虎。一对雌雄老虎被我杀了，留下一只幼虎。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等我想清楚了回头去找，那幼虎却被一群饿狼杀死了。”

蓝铮问，“我与三弟，譬如那失怙的虎崽？”

文秀山摇头，“非也。我后来想了很久，虎吃村民，狼吞虎崽，都是为生计所迫。我愿以我的一份力，让天下百姓，乃至于天下禽兽，都饥则有食，渴则有水，再不相杀相斗——而青龙会则是天下作乱的根源，有他们在，世人永在火海，不得太平。”

蓝铮笑着旋动手中的酒盏，“但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虎就算不吃人，也要吃羊吃鹿。真正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并非其他，而是提升人在世间的力量，对抗天地之灾劫，创一番无人敢信的基业。在这件事上，青龙会或许不是最好的答案，但自生自灭的江湖，亦不可能在随波逐流中找到出路，破浪而行。”

文秀山在灯下看他。

如看住一朵带刺的花。

他认真点头，“我铮弟不但心性纯良，更有远见卓识。你所说的，我都相信。”

杯中醇酒，相对饮尽。

烛火摇曳之中，风起青萍，结局已近。

搬运工心得：就是有两个弟弟要操心的弟控大哥，后面他与蓝铮的戏份还算不少，当然还是蓝铮为主。这也是真武的最后一个人物，接下来就可以正式进入五毒的部分啦。